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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文
〔图一〕MeadArtMuseumatAmherstCollege收藏《日光莲师》正中底层为玛卿山神
01
玛卿斡热
这是我目前见到的苯教对玛卿常见的称呼，如一份从民间收集到的苯教关于玛卿的煨桑辞中也用此称呼。这份煨桑辞呼唤玛卿山神时，还以玛念斡热来称呼。“玛”应该是所属地域的标志，“卿”是大之意,体现出“斡热”为黄河流域最大之山神，可见斡热是其名,但具体涵义很难考证。念“斡热”的含义既有凶险之意,也被认为是一种游荡于山岩林间的超自然精灵。
02
玛卿伯热
更多的文献,以8世纪毗卢遮那所撰写的神山志（带有浓厚的苯教痕迹）为代表,一般称玛卿山神为玛卿伯热，玛念伯热；以五世达赖喇嘛所撰写的宗教祈文为代表,也称玛卿山神为玛卿伯热、玛念伯热或者玛杰伯热。这里的卿、杰都有大、王等意，很容易理解。在《果洛祖谱》一书中,当时人们也称玛卿为玛卿伯热，可见伯热同样是阿尼玛卿非常古老的叫法,在果洛地区调查时,我发现一些年青牧民只知道阿尼玛卿这个称呼,对于其他称呼相对比较陌生。无论是斡热还是伯热,应该是同一个名字,只是读音的不同,有可能是方一言的差别,也有可能是语音的变异,至于伯热的具体涵义,已很难考证,我猜想可能是原古藏族的一个颇有威望的姓氏,渐渐演变为山神亲切的名字，我们知道藏族人对山神的称呼非常直接，各个山神都有自己的名字,如念青、墨多等，也许伯热本身也并无特殊涵义,但是名称背后所附加的是一种文化与传承,一旦名称丧失,附着于它的文化意义也将丧失,所以抢求“玛卿伯热”这个代表藏族民间、苯教传统的古老地抵名显得犹为重要,目前从果洛地区来看,人们主要称呼它为阿尼玛卿,而很少用玛卿伯热这个名称,特别是年青人,不知有“玛卿伯热”的这一古老名称，“玛卿伯热”这个称呼面临遗忘的危险局面,伴随的是有关这一古老地衹民间记忆的丧失。
03
阿尼玛卿
“阿尼”是安多地区对于老年父辈的统称,特别是对于祖父的称呼,玛卿山神被亲切地称呼为阿尼玛卿,体现了安多藏区称呼男性山神的一种习俗,更折射出一种祖先崇拜的痕迹。根据《果洛祖谱》记载,果洛最早的部落头人临终前都会念诵玛卿山神和年宝玉则山神（果洛山神）的名字，示意已受到玛卿的召唤,说要到玛卿和年宝玉则那里去，到先祖先父那里去,可见神山是祖先死后的归处、灵魂的故乡。书中还提到其中果洛第五代部落的成员,是噶陀教派的僧人即喇嘛钦本,他有一段话“我们的先祖先父,把山神当作本尊来供奉,人死后,其灵魂被山神领走……这是不好的…”钦本为其三兄弟分家时,将父辈的遗骨分别撒在不同的圣地上,这些圣地就成为他们各自的神山,他们依神山而繁衍生息…这里似乎可以窥见玛卿最早是作为祖先来崇拜的,所以在我调查的过程当中,不少老人称玛卿为氏族神“热拉”、“岑拉”（亡神或魂神）氏族神热拉这个概念很重要,“”有骨头之意,指的是骨系,隐含的是一种血缘关系,一份来自苯教的伏藏经文,其内容是苯教修行者的玛念伯热净化仪式，不断地提到你（玛念伯热）为“白骨之神”即为圣洁骨系之神或者血统纯正之神，需净化玛念伯热而求得伯热扶助。这可能是玛卿最古老的一种身份即他是祖先的象征。另外，藏族地区也普遍称玛卿雪山为格萨尔王的魂山，为雪域藏族的魂山，可见玛卿山神最早的身份与藏族的灵魂观念密不可分的，玛卿雪山是灵魂的处所。正如法国藏族学者卡尔梅·桑丹坚参所认为的那样，在藏族民间传统中，一个部落的威望和所取得的战争胜利，往往归功于这个部落所依止的山神，部落首领往往被认为是念神之子念布，而藏王的身体魂“格拉”最早也是与念的概念联系在一起,所以一般来说山神有着念神的身份，其信仰的基础是藏族人的灵魂观念。按着山神体系等级，最高级别的山神是藏王的亲戚，以此类推，次一级别的山神就是部落头人的亲戚,总之人与山神之间是血脉相联、不可分割。阿尼玛卿雪山赫赫有名的阿柔部落的祖先据说就是玛卿山神。
另外,把玛卿山神作为念神是藏族很古老的一种观念认同,认为玛卿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念类精灵，生活在中界（三界之一）。
04
作为“域拉”、“依德”的玛卿伯热
域一般指家、家乡，域拉，可以理解为家乡神衹；而依德，依有居住之意，德有管辖、占有、主人德意思。按照藏族民间德习惯，山神一般不直接叫热拉，而是被称为域拉、依德。在藏族人的观念中,玛卿伯热作为山神的身份即作为域拉、依德的身份是无需辨别、无需证明的,这是玛卿的基本身份,与其说这是一种传统,不如说是一种古老的认同,一般来说,藏族视山神为自己世俗的伙伴,有“久丹贝拉”即世俗神的说法。
在无数流传于安多地区的煨桑祈文中,玛卿山神被尊为山神之首,安多家乡神衹的代表。关于域拉和依德的概念很难探讨,因为无论是在藏族口头传承中还是书面记载中,他们几乎是混淆和等同的。卡尔梅参月一坚参认为,域拉类型的山神与藏族早期部落社会领土划分有关,而依德在书面记载中出现较多,特别是安多地区,依德一般在高处居住,他虽然与土主萨德有所不同,因为萨德可以居住在任何地方,而且与藏族占卜术有关。但是在一些祈文中,山神依德被描述为是一个地区所有土主萨德之首,像玛卿伯热被认为是安多地区玛域土主之首,在这个案例中,依德、域拉、萨德属于同一类别。我认为,玛卿作为域拉、依德的身份,强调的是一种“边界”感,也就是说是与部落领地、资源分配密切相联,如在果洛当地活佛班玛登布撰写的圣地志中,玛卿被称为果洛阿什羌部落的地衹,,玛卿作为地方神,有着强烈的私有观念正如在调查中显示的那样，玛卿作为域拉、依德这一层面上德神灵时，他并不能被所有德藏族人认同，因为每个部落、村落都有自己的地方神衹。起初玛卿伯热是历代围绕着玛卿雪山周边地区位于“统治者”地位的部落保护神，只是在历史发展的后期，才冲破这种边界，成为“安多藏族”身份认同的一种表征。
05
作为战神的玛卿伯热
无论直呼玛卿为战神,还是作为格萨尔的战神，玛卿享有将军的称号，他甚至被称为战神之王。山神作为战神，起源可能与部落战争有关，战神的居所“拉则”一般是用箭来供奉,而箭是战神的武器。玛卿雪山沿途所供奉的大型拉则,一般都是利箭林立，玛卿最普遍的形象也是手持箭旗。可以说玛卿作为战神的身份可能不比域拉、依德的身份更晚,这三种身份交织在一起,在安多藏区,特别是在果洛地区，玛卿作为战神的身份似乎更受推崇,这可能与格萨尔史诗的流传有关，也正如我在前面所论述的那样，与果洛地区部落争斗、仇杀、财富的争夺与积累、勇敢奋进的战场道德、对英雄的崇拜有直接的渊源关系,所以玛卿又被称为多杰华则、将军觉吾坚参、山神多杰华丹、玛央多杰智这些称呼大都有英雄、勇武、武士之意,卫藏地区多以“觉吾”表示尊称,这可能是方言的差别。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玛卿伯热作为格萨尔的战神，是十三威尔玛自刃动之一，其化身是白头雕。
06
作为护法的玛卿伯热
玛卿山神作为佛苯两教之护法。其称谓最繁多、也最丰富。无论在苯教传统还是佛教传统中,玛卿作为较有威望的山神,苯教和佛教都对他进行了“降服”,也就是将世俗神改造为本教派的护法。前面提到过的苯教修行者举行玛念伯热净化仪式的祈文中,提到“降服你雍仲苯教最早”,一般认为是被辛饶所降服而在佛教文献中,按传统认为玛卿山神是被莲花生大师、宗喀巴大师·格萨尔的法师阿米香曲哲果所降服的,一旦被降服之后,玛卿山神便一举成为善神。
Ⅰ：普贤辛拉
在苯教祈文中,玛卿山神被称为普贤辛拉,作为一种地位很高的护法神,也被认为是菩萨,坐骑为绿狮。有一些来自苯教的偎桑颂辞显示,玛卿为辛绕之“意”的化身。
Ⅱ：甘丹寺朱日居士护法
玛卿山神与宗喀巴大师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奋他被认为是宗喀巴的出生神据说玛卿山神被宗喀巴大师授予居士的等级守护五戒而居留俗家,被迎请至甘丹寺,应甘丹寺后山称为朱日神山,又被称为朱日护法。据说在甘丹寺的内转经和外转经道之间的一所白房里建有玛卿的泥塑,很多论著也提到由于玛卿是世俗之体,所以他只能白天在护法殿,而不能在寺中过夜,这段资料显示了玛卿作为安多地区的地方神,即使贵为上师喇嘛的宗喀巴,也要像平常藏人一样,供奉自己的家乡神抵,可见当时玛卿作为安多地区的匕神,已有很高的威望,此时被召唤到卫藏,也进一步提升了他在整个藏区的地位,也从侧面反映了玛卿作为安多民间系统的一个代表,进入了佛教的系统并成了安多与卫藏两地宗教认同的重要标志。
Ⅲ：白毡神觉吾夏嘎瓦
玛卿最突出的形象是戴有白色毡帽,这顶帽子让玛卿十分富有地方色彩,也成为玛卿山神的象征。据拉加寺寺主香萨央坚洛绰活佛所撰写的玛卿偎桑祈文`,玛卿山神被尊为热振寺护法白毡神、扎西隆布寺护法觉吾奈色巴、色拉寺大密中观护法多杰华等。其他名称如觉吾钦博即大居士·夏嘎哇白毡神·居士白毡神也随之而来。
07
作为菩萨：十地自地玛杰伯热
十地自在也被称为十地菩萨,十地是指欢喜地、无垢地、发光地、焰慧地、极难胜地、现前地、不动地、善慧地及法云地,十地是菩萨修行和能力的一个等级,可见玛卿的地位己上升到菩萨的地位,十地菩萨正是具有护法、利他、纯正洁净、焚烧二障、精通于四谛、为众生善资量有成果而任运的法力。从玛卿获得居士称号,跨入佛门的第一步,玛卿的地位也就青云直上,开始了从世俗神到涅梁神的转变,一也为玛卿山神成为神山之主奈德进一步创造了条件。限于资料,很难对玛卿如何从一地成为十地菩萨做一个历时的梳理,但我所收集到的收藏于甘丹寺图书馆的一份格鲁派的“宗喀巴诞生神玛卿伯热如意招福祈文”中，抬头称玛卿为“八大菩萨”，撰写人署名为僧人贡却·丹贝准美，如果作者为三世贡唐仓活佛（—），那么此时，至少在主流宗教的认同上，玛卿还处于八地菩萨的地位。
08
神山玛杰岗热
阿尼玛卿雪山作为神山与佛教化有很大关系,正如在前面所梳理的那样,玛卿山神经过种种蜕变,冲破世俗之网,达到僧俗信仰的至高点,作为圣地之主而被整个藏区、甚至全世界的佛教信徒所尊宠。作为山神域拉、依德,作为战神,玛卿有着古老的仪轨,这些仪轨透露着鲜活的世俗色彩和民间传统,而作为神山,也就产生了玛卿神山的朝圣如转山等一系列宗教活动和仪式。在圣地志,一般认为玛卿雪山作为圣地其本质是胜乐金刚圣地,玛卿山神是观世音以十地菩萨、居士神抵的形象作为这块具有胜乐坛城之相的主人,这时玛卿神山蕴藏更加丰富的神灵体系,神山的言说包含着多层次、多棱角的佛教构建,圣地修行者、圣人圣迹、各种传说也随之显现,作为安多地区享有威望的神山,对于阿尼玛卿神山的崇拜也就产生了一种十分重要的认同—阿尼玛卿神山的圣地认同,他被尊为玛热冉迥（博大精深的玛域雪山）。
09
作为伏藏（守库）神、作为格萨尔的预言神
在藏族传统社会中,藏宝镇邪、在圣地藏宝是一种很古老的习俗与崇拜方式,不同的宝藏,守库神也各有不同。作为阿尼玛卿圣地,也无处非宝,无处不藏宝,这个宝物可以是上师的预言、圣人的手迹,也可以是金银铜类财宝,神的法器,更多是宗教经文典籍,有伏藏,就有掘藏之人,也就有伏藏守护神,这些是联结在一起的,伏藏与神山有着不解之缘在格萨尔史诗中,有很多这方面的记载,玛卿山神在格萨尔王决策、为难之时,总能在梦中给予格萨尔王启示和预言,指明他下一步的作战方向、昭显吉恶征兆,这在《果洛祖谱》中也有明确的记载,玛卿山神作为部落头人的预言神,预言部落的未来,可见玛卿在传统藏族社会中,其职能是多样的,而月地位显要。作为格萨尔的魂山,作为格萨尔的预言神、战神、保护神,甚至作为与格萨尔诞生有重要关系的神抵,玛卿在藏族人的历史记忆—史诗说唱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也似乎对玛卿是从山神转变为神山这一看法提出一些思考：在史诗当中,玛卿究竟是作为山神崇拜还是作为神山崇还是作为神山崇拜？如果二者皆而有之，这个阶段是佛教化时期还是更早？藏族早起民间宗教传统中，为玛卿成为神山作了多少“准备”？或者一开始，因为山是山神的处所，因此山也有了神性？最后的落脚点就在：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