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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的一本书目,开启了韩琦跨文明交流史的研究
万字增订本背后的新视野
在舅父身边长大的韩琦,小时候喜欢集邮。
舅父张秀民,乡居嵊州,却交游广泛,时常会收到寄自国外的信。小韩琦就剪下一角的邮票,听舅父讲邮票上的故事。
舅父还专门写信给北图(今国家图书馆)的老同事,讨要用过的邮票。每次,看到北图的来信,韩琦就格外兴奋。有一天,他替舅父拆开一个厚厚的包裹,里面是一本他从未见过的书——《北堂书目》。
书很厚,手工纸做的,毛边。书里全是条目,记载了几千种西方书籍,从16世纪到18世纪都有。这批书在上世纪50年代,划拨给了北京图书馆。
“原来明清时,有这么多西方的书到了中国。”若干年后,韩琦读博时,转到了中西交流的研究方向,这本从舅父那里收来的书,成了非常重要的资料。
“事实是,这本书与我有着不解之缘,它改变了我的学术人生。”
康熙的数学老师
年,在杭州读大学的韩琦打算报考研究生。他从一大堆招生目录中,选了中科大的科学史。作为一名工科生,他看了招生简章后,觉得几个科目里,需要恶补的只有中国通史,而家里就住着一位大神——舅父。
韩琦每周末回家,就请舅父提纲挈领地给他讲史,自己又好好地翻了翻白寿彝的《中国通史》和翦伯赞的《中国史纲要》。
韩琦考上了,专业是明清科学史。
当时,他还没意识到,那本《北堂书目》会在日后的研究上起到重要的作用。
从很小的题目“对数在中国”开始,韩琦慢慢拓展研究方向,博士阶段他把目光投向了清康熙时代西方数学在中国的传播。
“康熙皇帝有几年非常用功地学习数学,而他用的教材和后来御制的书,因为经过改编,很多内容不知道具体出处。我试图弄清康熙时代不同书籍上数学内容的西方来源。”
在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图书馆,有一本《算法纂要总纲》,一直静静地躺在书架上。这曾经是李俨先生的藏书。李俨是韩琦的导师杜石然的导师,中科院学部委员,中国科学史事业的开拓者。
韩琦特别好奇。书是稿本,内容是最基础的小学算术,但是没有署名,搞不清是谁写的。曾有学者以为,这本书是年羹尧的兄弟年希尧写的。
后来从李俨的往来书信中,韩琦发现这本书与舅父的老朋友张申府(哲学家、数理逻辑学家)有关。张先生嗜好藏书,看到有什么数学方面的书,就写信告诉李俨。
在欧洲查阅历史档案期间,韩琦曾看过比利时人安多的传记,他曾在康熙宫廷担任数学老师。他发现,安多来华前曾用拉丁文写过《数学纲要》。
翻出《北堂书目》后,韩琦找到了安多的拉丁文原著《数学纲要》,再与《算法纂要总纲》一比对,内容完全一样。中西史料比对互证,结论是《算法纂要总纲》译自《数学纲要》,这正是安多译给康熙的数学教材。
对于中西科学交流史而言,韩琦的这一发现非常重要。从中亦可一窥韩琦学术研究的特色——将看似无关的东西方史料结合起来,从中捕捉到真实而细微的历史细节,通过互证比对,揭示背后的深层含义。
货郎和小孩
研究康熙时代的西学传播的同时,韩琦将知识传播的历史过程,放在更为宏大的文化脉络中深入考究,在各种人物的交往中洞察政治、社会和科学的关系。
在学术研究上,如何找到一个方向,摸索出一套方法?韩琦说,他记得导师杜石然在初次见面时,就讲了如何做学问。
杜石然是著名的数学史家和科学史家,在中国科技通史研究领域非常权威。在韩琦眼中,老师更是一位奇人,日文、英文、西班牙文、俄文都很好,文笔也好,《中国古代科学家》曾经是几代人的经典读物,上过小学课本的祖冲之的故事,就是杜先生写的。
杜先生给韩琦讲了他的老师李俨的故事。
李俨打过一个比方,老师和学生,就像货郎和小孩,老师要引导学生从宏观角度去驾驭史料,就像在琳琅满目的货担中去寻找自己所需要的。
当时,韩琦尚不能理解此中深意。杜石然提到要有“驾驭”史料的能力,“驾驭”一词他记得特别牢。多年后,他有了更深的感悟——老师要教会学生如何从全局观出发,去找寻研究方向的能力。
有宏观的视角,但如果没有大量史料的支撑,没有中西史料的互证比对,研究就像失去了基石,很难深入。韩琦很早就从舅父和杜先生身上意识到,“语言是通往真实历史的窗口”。
张秀民曾就读于宁波的四明中学,他的英语老师一个是美国人,还有一个是写《上下五千年》的林汉达。
中学时的张秀民英文作文写得很好。在厦门大学期间,他选修了法文、日文、德文、拉丁文。在北京工作后,还跟着周作人的长子周丰一学日文。为研究越南史,他的法文也很精深。
而杜老师的语言天赋,曾让韩琦惊为天人;但老师在语言上下的功夫同样也让他难忘。杜老师退休后,曾赴日本任大学教授。年至年,韩琦在京都攻读博士后,常去杜老师家吃饭。
在日本,鱼的相关词汇非常多,很难记。有一天杜老师在厨房里做菜,韩琦发现油烟机上贴着各种鱼类词汇,恍然大悟,原来功力就是这样日积月累炼成的。“杜老师在北京家中,也时常开着英语的广播,他每时每刻都在练习。”
韩琦说和老师相比,自己不算是很有语言天赋的人,但如今的他精通英语,可以流利阅读日语、法语专业文献,粗通德语、拉丁语,还自学了意大利语。
在国外访学研究的8年里,韩琦利用业余时间,访遍相关档案馆、图书馆,有针对性地去查阅从明清中外关系的文献资料,“可以说,在这一领域这一时代,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在整体资料的把握上超过我的人并不是很多。”
翻拍,复印,抄写
年的一个深夜,大巴上,韩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摸了摸随身行李,全身冷汗——相机不见了。
这一趟,他从法国去荷兰莱顿访问,莱顿有荷兰最古老的大学,为了去这所大学的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带了台奥林巴斯相机,用来翻拍。为了省钱,他没坐火车,搭夜车回巴黎,运气不好,遇到了小偷。
一惊后,韩琦又一摸,触到厚厚的一沓,“还好,复印资料还在”,他心里顿时一松,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样的奔波寻访,韩琦记不清有多少趟了。史料是历史研究的源头活水,他千方百计地收集着。收集来的史料如何使用?韩琦恪守两个原则:一是尽可能利用最原始的;一是中西互证,孤证不取。
很多人问过他,你做研究时,是怎么找到这些很重要又很细节的材料的?
“地毯式的完整搜索。”韩琦的回答是,“这样就有一个全局的概念,把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都囊括其中。然后仔细阅读消化,就会提炼出最为关键的史料。”
就像张秀民当年在国图翻遍几百种宋版书一样,韩琦在国外查阅的文献量也很大。位于法国巴黎的国家图书馆,他几乎每天都去,借阅要填书单,每天限十来种,他每次都填满。档案馆的馆员,有的很热心,有的也会不耐烦,有的还会帮忙复印。不过,更多的时候只能靠抄,因为有的纸张已经很脆,经不起折腾。韩琦坐在馆里,整整一天,也只能抄几页,“当然,以抄写的方式过一遍,记忆会更深刻。”
韩琦在国外时,认识了在法国留学的吴老师。两人结婚后不久,恰逢学校放假,韩琦建议去罗马玩,吴老师万分期待。直到被他领着走进了档案馆,吴老师才惊觉“上当”了,蜜月原来就是看档案抄档案,而且一泡就是一个月。吴老师笑言,韩老师数十本笔记里,有一些是自己抄的。除了笔记,他们在欧州期间还拍摄和复印了大量资料,其中不少是手稿。
“看手稿的感觉很好。发信人是谁,收信人是谁,哪天发出,哪天收到,中间经过哪里,是谁转了手?打开一封原信,就可以拼凑出交往的历史时空,重现当年的很多故事。所以,查阅档案很有挑战性,也很有趣,就像破案一样,线索就藏在里面。”
韩琦说,这世上不是缺少史料,而是缺少发现史料的眼力,但就仅研究康熙时代来说,“只靠个人的力量,再做一百年、两百年,史料也难穷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