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县论坛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1957,青藏线遇险记杨星火送出生不久的 [复制链接]

1#

青藏线遇险记(上)

杨星火

一、拉萨出生的女孩

那是年的3月下旬,成都早已是春暖花开,而在拉萨却还属于冬天。我,一个怀着身孕,快要临产的上尉女军人住在西藏军区一座藏式楼房底层的小屋里。环视屋内,阿嘎土的屋顶,石头砌的墙。墙上四周新糊着西藏日报,这就是我的新家。虽然这个房子阴暗、潮湿,但到底是个单间,也安静。何况,还有电灯,煤油炉子,这在年的拉萨,已经很不简单了!

我的母亲曾多次来信,叫我回成都去生孩子。一来成都物产丰富,什么蔬菜、水果、肉蛋应有尽有,而且价廉物美;二来有母亲的亲自照顾,我坐月应方便舒服的多。可我想:我长期在西藏工作,为什么不能在西藏生孩子呢?有人说,汉族女人在西藏生的孩子,易得心脏病,是真的吗?我想试一试。能够把孩子生在西藏,养在西藏,成长在西藏,那才叫以边疆为家。这也是我的一种探索,一种追求。为此,即使受苦受累,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老天爷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年4月1日,一个瘦小体弱,体重才3斤半的女孩出生了。她一身红红的,小小的,像个小猴!出生的第一天就被医生放进了温箱。医生说:“这孩子太小了,先住温箱观察观察”。

我想:从怀孕到生产,我只吃了十个鸡蛋,还有就是奶粉。营养太差,孩子能不小吗?能顺利生下来,活着,就不简单了。

医生走了过来,叫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婴儿室等着用。我眨了眨眼睛,想起我写的一首诗《雪松》,就叫雪松吧,希望孩子像《雪松》诗里的战士那样勇敢、坚强,像雪松一样扎根西藏。

二十天以后,我抱着女儿出了院,回到了底楼小屋。这里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雪域之家。孩子他爸已生好了红红的炉火,饨了一锅香气溢人的鸡汤。我奶水不足,喝了鸡汤就好些了。女儿钻到我的怀里,用力吸吮着母汁,吃得那么香甜,吃饱后就睡着了。

可惜好景不长,这样的幸福生活只过了二十天。有一天女儿小脸通红,不吃不喝拼命哭。我喂奶不行,抱着她来回走不行,哦哦的哄着也不行。这下把我急得团团转。忽然,女儿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小,脸色发紫,嘴唇发乌!哎呀,我回过神来,这孩子莫不是缺氧,赶快送军区门诊部……

军区门诊部小儿科的医生利索地解开孩子的包裙,搓热了双手,然后用听诊器在孩子胸部仔细地听着,轻轻地敲着。

“不好!这孩子心脏扩大,缺氧,会受不了!”她用眼睛扫着我,十分肯定地说:“这孩子要尽快送回内地!不然……”

医生没有往下说了。我的心颤抖起来,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快!快去找部长……

第二天,部长来了。他告诉我,政治部经研究决定让我进京参加中国妇女第三次代表大会,顺路先把孩子送回成都外婆家,然后再去北京开会。这样,公私兼顾。

这么快,政治部领导就做出了决定;这么快,政治部领导就做出了周到的安排。我两眼含泪,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第三天,我抱着孩子随送西藏妇女代表团赴京的专车要上路了。这时,孩子她爸把我的行礼送到车上,并叫上我走到路边。他垂下眼皮,声音有些颤抖地对我说:“这一路海拨高,天冷,很难走啊!万一孩子出了亊,你就在路边挖个小坑把她埋了……”说到这里,他的眼泪流了出来,滴到他的军衣上。

“不,不会,不会的。你放心……”我安慰着他,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我们两人洒泪而别。

我上了汽车,抱着孩子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子。在笛笛的汽车喇叭声中,车轮转动了。再见了!雪域高原!再见了!拉萨!再见了!我们的雪域之家!

青藏公路

二、风雪青藏路

西藏妇女代表团车队由3辆车组成。一辆小汽车坐着代表团的正副团长和随团的医生、护士。一辆大轿车坐着代表团的军队、地方上的藏、汉、回族妇女代表,再加上我的女儿,共有12个人。后面有一辆货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大轿车。车里装着西藏代表团成员的大件行李和文件箱之类的物件。这三辆车,一行人组成了西藏妇女代表团的小小车队,有这样的车队,有这些同行的藏、汉、回族妇女代表,我抱着女儿,心里升起一阵阵喜悦和安全感。车队在这千里青藏路上奔驰。

公路沿着一条湍急的小河,弯弯曲曲,向北延伸着。青藏公路通车已三年多了,路面有些不平,汽车走起来揺摇晃晃的。奇怪的是我怀中的女儿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车子开动,她就闭上小眼睛睡了。莫非这摇晃的车子起到了摇篮的作用?

羊八井兵站

中午,汽车停了。我向车外望去,白雪皑皑的念青唐古拉山下,升着团团云雾。这是温泉之乡羊八井。那团团云雾,是温泉喷吐的蒸汽,这里是个地热宝藏。据说,这里有一个温水湖,夏季到湖里洗澡,可以治关节炎,皮炎,还可以消灾除难……

“到羊八井兵站了!下车吃午饭吧!”代表团的领队兼藏语翻译喊着。

代表们依次下了车,我抱着女儿走在最后面。到了饭堂,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

饭后,车队又轰隆隆地向前驰去。穿过羊八井路段的深谷石壁,地形逐渐开朗。转眼之间,辽阔的草原像一幅巨形的淡绿色的绒毯,从车轮下直铺到天边。

我们已进入藏北当雄草原了。看来,今夜要宿当雄兵站。

当雄兵站

从下午两点,开始刮风。漫天遍野的风沙呼啸着、滚动着。我们的车队驰过的公路上,浮起一条风沙的长龙,摇摇摆摆地跟在车轮后面。

尽管大轿车紧紧关着门窗,风沙仍挤了进来。代表们戴上帽子、口罩、翻起衣领,尽量避免风沙袭击。然而,下午七点钟,当车到达当雄兵站时,代表们都成了“灰姑娘”。

我抱着女儿,匆匆下车,走进当雄兵站的一座鸽子笼式的活动木屋里。木屋靠墙的三面都铺着牛毛毯地铺。除了团长、副团长们住在一间土木结构的小房间,其余代表都挤在活动木屋里。

我抱着女儿,给她换了尿布,喂了奶,吃了药。她很配合地闭上眼睛睡了。我赶紧去洗尿布。接着问题来了,这尿布该晾在哪里啊?晾外边肯定会被风刮跑,晾屋内,屋里睡着十个姐妹,太不礼貌了。怎么办?正在我发愁的端着一盆尿片,跨进鸽子笼木屋时,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屋内已拉好了两根牦牛绳。我感动之余,仍感到为难。姐妹们说:“快晾吧,没关系啦,哪个女人不养孩子?接着有人夺过我手中的盆子,转眼之间大家七脚八手地就把尿布晾完了。看着两根晾在姐妹们头上的“万国旗”,我既感动,又过意不去,还觉得有一种动人的感情,洋溢在我们之间。

吃晚饭了,随着领队的叫声,大家一同去吃晚饭。晚饭后大家回到小木屋,收拾东西,洗漱。一天的行车颠簸,大家都很疲惫。晚上九点左右,姐妹们就进入了梦乡。

从拉萨向北纵贯青藏高原的青藏公路,走起来像爬天梯。越走海拔越高,气候越冷。我怀抱着刚满40多天的女儿,随代表们一道,早行夜宿,提心吊胆。经过三天的艰苦行车,来到了唐古拉山下的安多兵站。

安多兵站

明天的路程,是海拔最高、气候最坏的地段。要通过海拔五千三百米的唐古拉山口,再往北是温泉兵站,沱沱河兵站。这两个站都位于唐古拉山区,空气稀薄,山高缺氧。为了安全,代表团决定明天凌晨四点半出发,争取在温泉兵站吃中午饭(白开水下干粮),然后驱车直下唐古拉,赶过沱沱河兵站,力争在唐古拉山北的五道梁住宿。后天上午驰过山口经纳赤台兵站直到青海的格尔木。这是一个既快而又避开气候恶劣的地方,安全到达格尔木的行车计划。团长宣布这个计划时,特别强调说,明天坐车的时间虽然长一点,起早摸黑,但比较安全。为了我们各族姐妹的安全,更为了星火代表的孩子,大家明天要辛苦一天。代表们都点头赞成。连声说好!我不仅连声说好,更从心里感激代表团领导的关怀和精心安排。

一夜无话。凌晨四点钟,我在闹钟声中惊醒。这折叠式的瑞士闹钟,是我下部队行军的踏实旅伴。有它的提醒,我从没误过时间。这次风雪青藏路行军,它又成了代表团的“敲钟人”

在摇曳的烛光中,代表们整理行装,洗漱,上车,动作之快,真如一个班的女兵。我还要给女儿换尿片,喂奶,灌温水瓶等,但我这个曾经的18军女兵都利索而快捷地完成了。

凌晨四点半钟,代表们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一个迟到的。

唐古拉山山口是西藏和青海的分界线,越过山口就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可可西里”,是蒙语“美丽的少女”之意,美好的名字掩盖不了极其恶劣荒芜的自然环境。凌晨的唐古拉山区,天色墨蓝,云雾朦胧。白雪皑皑的禁止峰,像白发仙翁,在云雾中忽隐忽现。汽车缓缓地行进着,车轮压过两道深深的车辙,不时有薄冰破碎,发出吱吱的冰裂声。山区一片寂静,车上也一片寂静。人们紧张地望着前方,准备接受高山缺氧的熬煎,就像临战前静静地等待。

天渐渐亮了。曙光像支支金色的笔,在墨蓝的天空勾出水晶般的雪山冰峰,勾出公路两旁的山坡石岩,勾出金色的公路和路面上两条花边似的车轮印。随着车轮的旋转,冰越来越厚了,雪越来越深了。路旁的岩壁上,挂着一串串冰凌,仿佛是雪山老人的白胡子,在讲一个关于雪山的童话。可惜,女儿太小了,既听不懂童话,更不知什么叫诗。最现实的,是只有四十五天的她要经受这风雪青藏路上海拔五千三百米的高寒缺氧的考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洗礼”吧!

车轮在冰冻的公路上艰难地旋转着。路旁石壁上的冰凌胡子越来越多了,车上人们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了。十点钟左右,路边的石壁变成了两道冰墙雪壁。我们的汽车仿佛走进一个冰雪胡同,车轮突然呜呜地空转起来!

“快!车轮空转!给套上铁链!”司机大声吼着,停下车。他和他的副驾驶抱起一大堆铁链,叮叮当当地下车去。

我朝着车外望去,两个驾驶员仰卧在雪地上,艰难地,气喘吁吁地为车轮套铁链。卷着雪花的风无情地抽打着他们的脖子、脸和他们冻红的双手。我不禁悄声对女儿说:“孩子,记住为了你安全过唐古拉,司机叔叔吃了多少苦啊!”

两位驾驶员跳上车来了,眉毛上闪着冰凌。呜的一声,汽车开动了,戴着铁链的轮子,在雪地上咕哧咕哧地转碾滚动。长长的冰雪胡同,寒风刺骨。我穿着棉袄棉裤,却感到衣薄如纸!

“大家快把皮大衣披上!”

我边披皮大衣,边喊。

眨眼之间,代表们都裹进了羊皮大衣里。我把两只毛茸茸的衣袖卷过来,系在腰上;把女儿揣在怀里,就像藏族妇女似的,又像一只大袋鼠。

代表们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有位藏族代表拍着巴掌说:“好!藏族阿佳一样呼!阿佳星火啦(阿佳,藏语,大姐)满车的人笑得弯了腰,尽管她们笑得气喘吁吁,脸上嘴唇因缺氧而发紫。

十二点钟,汽车终于通过了海拔五千三百米的唐古拉山口,来到了温泉兵站。

温泉兵站

车停了。人们刚准备下车去打开水吃干粮,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尉军官从路北气喘吁吁地跑来,边跑边喊路不通了!都下车住兵站吧!”

我着急了,问道:“为什么不通?”

“有一辆车翻了,堵在路上!”少尉一边说,一边扯着左臂上戴的“值班员”红袖套。

那你赶快打电话叫公路养护队派吊车来拉呀!我们不能住兵站,车上都是妇女代表,还有四十多天的婴儿!”团长焦虑地对兵站值班员说。

“电话打了。吊车就是立刻开来,也得晚上才能到。最快明天下午能通车。你们非住这里不可!快下车进兵站休息吧!”

我傻眼了!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方设法避开的事情,偏偏出乎意外地发生了!有什么办法呢?

姐妹们担心地望着我怀中的孩子,默默地提着行李,无可奈何地下车。代表们帮着我提提包,少尉也主动帮忙。我双手抱着女儿,忧心仲仲跟着代表们走进了温泉兵站。

我们住的仍是鸽子笼木屋,牦牛绳仍交叉扯在姐妹们头上。尿片又像旗子似的挂在绳上。

不同的是天更冷,呼吸更困难。女儿睁开眼睛了,眼珠儿亮晶晶地转动着,小嘴在我胸前擦来擦去,想吃奶了。我赶紧解开棉衣、衬衣,把奶头塞进她嘴里。该吃午饭了,代表们躺在铺上,都说不想吃。

张医生进来了。她像连长查铺似的,一个铺一个人地查问着:“感觉怎么样?”头痛、胸闷、胃不好受,回答不尽相同,但都是高山反应的各种症状。

在这五千多米高海拔地方,有这些感觉是常见的。还是忍着去吃点饭,哪怕喝点稀饭也好。张医生劝着,鼓动着。没有人回答。

“我去吃饭。”为了安慰医生,我决心克服困难去吃饭。

“不。你先看着孩子。”张医生严肃地说,“在这个地方,孩子时刻都要有人注意观察。大人都很难受,何况婴儿?她只是不会说罢了。我已安排蓝护士吃饭去了。等她来了,你再去吃。从现在起,你和蓝护士要轮班看护孩子,懂吗?”

哦?这么严重?我心里又是感谢,又是紧张。低头看孩子,嗬!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有精神哩!

我高兴地喊着:“张医生,你看我的孩子眼睛真大,精神好着咧!”

张医生慢慢走过来,俯身一看,惊呼道:“不好!孩子严重缺氧,眼睛都瞪直了!”

“怎么?你说什么?”我吃惊地问张医生,“你这个当妈妈的!你没看孩子都难过得直瞪眼了,你还在喊精神好!你呀……”张医生边说边抱起孩子,“快,抱到兵站医务室输氧抢救!”

天哪!输氧?抢救?我的孩子真的……我心里乱极了,跟着张医生,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医务室。

一位上尉男军医接过孩子,看了一眼,立刻打开氧气瓶,敏捷地把吸氧导管放到孩子鼻孔下,全神贯注地为孩子输氧。我的心跳得嗵嗵响,心情紧张极了。

三分钟过去了,孩子的脸色渐渐变红,直瞪瞪的眼睛也慢慢变灵活了,微微地转动着。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好转了?是吧?”

张医生瞪了我一眼,说道:“你呀,写诗挺聪明,带孩子是个笨蛋!”

“这只是暂时的好转。”上尉无情地说,“只要停止输氧,她马上又……”他看了看我,没有说完,“这孩子必须立刻送走,不然的话......”

可堵车了,怎么送呀?”张医生吼了一句。

”堵车了也要送!你们快去向代表团领导汇报,找我们站长想办法。要尽快送走,懂吗?”上尉严厉地对张医生叮嘱:“孩子和妈妈留在这里,你立刻去找领导!”

上尉的语气简直像下命令。

张医生像一个服从性很强的女兵,转身快步走去。“咱们这里储存的氧气多吗?”我担心地问。

“不多。像这样输下去,到凌晨两点就完了!那,你的孩子也就……

我的心发颤,泪水从眼角涌了出来!我想,嗬!难道,老唐在送我上车时讲的话,真的就要不幸言中?

“如果出了事,你就在路边挖个小坑坑,埋了……”

这声音响在我耳边,它像铁锤,撞击着我的心!

此时,我恨不能变成一架飞机,一只大雁,从天而落,把我的小女儿驮在背上,飞过风雪茫茫的唐古拉山……

此时,诗的想像之翼不能驮着孩子飞过雪山。

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

时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每一秒钟,都似乎有针刺着我。一个钟头过去了,我如同坐在针毡上!

这时,张医生揭开医务室的白门帘,冲了进来。

“快!星火!到那边上车!

“上车?不是堵路了吗?上车能走吗?”

“兵站给堵在路北的车队联系了,同意拨一辆车调回头向格尔木开,把孩子送下山去!”

太好了!出乎意外的遭遇险情,又出乎意外的飞来救星!

我抱着女儿奔回鸽子笼,收拾起尿片和两个大提包,向路北奔去。

代表团的团长、副团长和全体姐妹们,都来相送。

副团长边走边对我说:“为了安全,代表团决定派蓝护士带着两袋氧气,护送你娘儿俩到格尔木。你在格尔木休息,等我们到后再一起乘车去兰州。格尔木车队风格很高,派了车况最好的八十号车送你们。两个驾驶员轮流开车、争取两天两夜赶下唐古拉、昆仑山。”

我满怀感激之情点着头。

我告别了代表团,抱着女儿急急向北走去。

(未完待续……)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星火四川省威远县人。年生。国立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年5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年随十八军进藏。曾参加修筑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乱和民主改革、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边防建设等。在西藏工作2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军旅诗人。

本文由刘光福、雪松整理。

作者:杨星火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