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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看懂此时此刻的生活,以及深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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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的拐弯,有着相同的样貌,

一个个的高坡,有着相似的坡度,

看似很近的路,却需要向相反的方向行驶,

再迂回前行,如同人生。

年7月27日,我离开北京奔赴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冶力关镇池沟村开始为期两年的“第一书记”生活。

早晨六点起床,六点五十分下楼,七点乘车去机场,七点四十分到达机场,九点登机,九点四十五分飞机起飞,两个小时后抵达兰州中川机场,十二点从机场出发,十七点四十分到达冶力关镇,十八点三十分入住,二十四点入睡。

当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同事在同一个航班上遇到了在侨联工作的朋友,得知他也要去甘肃任“第一书记”,便问他去哪个村,答曰高官村。听到如此惊艳的名字,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同事忍不住转身跟我开玩笑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是‘高官’村‘第一书记’,再看看你。”他的话惹得众人大笑不已,我也只好跟着乐。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扭开水龙头洗漱,满手冰凉,不敢刷牙,只草草抹了把脸便关门下楼。站在酒店的大院里,四周高山,正前方的山腰处,白色的房屋在云雾中隐现。那会不会是我任职的村子?我要不要自己先去看一看?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一旦闪现就变得格外坚决。

我向打扫街道的大姐询问村子的位置,她的回答简单明了:“直着走下去就到了。”再问她所需的时间,答复说半个小时足够。看她轻描淡写的神态,又见离吃早饭的时间还远,我便扭身上路了。后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小镇距村子有四公里远,看似不长,可真走起来是要费一番时间的,加上腿伤未愈,又是上坡路,所以速度略慢一些。由于担心耽误上午的活动,中途有两次想过返回,但旋即否定,虽说是临时起意,可毕竟是第一次去,怎能轻易半途而废?

去村子的砂石路不宽,蜿蜒向前,两旁杂木丛生,稠密绵延,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可见河渠流水,哗哗声于清晨听来分外悦耳。不远处群山逶迤,安然静卧,微光映照山尖,现出一层淡淡的金黄。我在这景色中用掉四十多分钟才到村口,这也是我任职期间唯一一次从小镇徒步进村。一幢红白色的二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村口,在青山与白云的映衬下显得安然又静穆。走近一看是村委会,一层三个房间都已锁住,隔着门缝看到里面摆满了杂物;二层是办公场所,同样也被锁住了。沿着村委会旁边的胡同往村里走,两边的房子多是徽派建筑,粉墙灰瓦,错落有致。我走了一小段就折回了,心想这就是了,村子面积不大,整齐干净。

现在想来,当初的感受太片面,我所去到的地方仅仅是村内一处小小的搬迁点,要想把村子转完,没有一两天是不行的。池沟村在群山之中,流水穿村,现有住户二百五十六户,一千一百余人,村民的祖先在明代时从江淮地区迁至此处。从人数上看,村子的规模不算大,但是村民居住地之间的距离远,并且占地面积大,不仅有耕地,还有大片大片的高山草场。时常随干部上山检查卫生,车开出许久后,问所在位置,答复大多是池沟辖区。

池沟村在冶海天池脚下,当地人称冶海天池为“常爷池”,相传因明朝将军常遇春在此饮马而得名。它是一处天然的高原淡水湖泊,湖面海拔两千六百多米。冶海天池是安多藏区三大圣湖之一,藏人称它为“阿玛周措”,即“母亲圣湖”。每月的农历十五这天,会有许多藏人从各地赶来,向湖内投掷五谷,高撒风马祈福。冶海天池不仅风景怡人,也充满了神秘感。据当地人讲,冬季时,因湖面结冰,冰面会出现许多千奇百怪的图案,这被称作“冶海冰图”。这一神奇的现象吸引了很多游人来参观,当地人也会来参观,不过他们寻找的是那些五谷的图案,并通过这些图案的多少来预测来年庄稼的收成。虽然冬季的冶海天池会结冰,但毫不影响它向下游的流淌,水温也不似夏日清冽,反倒有丝丝温热,热气腾腾。两岸的高山上常有枯枝落入冶海天池,若赶上下雨,枯枝会根根直立,如同插入水中,问及原因,被问者皆摇头。

全国共有十个藏族自治州,其中六个在青海,两个在四川,甘肃与云南各一个,它们南北列布,在地图上如同一条长长的粗线垂直下来。甘南州成立于年10月1日,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与黄土高原西部过渡地段,辖七县一市,临潭县是其中之一,也是所有县市当中面积最小的一个,但是人数却是全州前两名。全县海拔从两千二百米到三千九百米不等,平均海拔在两千八百米左右。在全县十六个乡镇中,冶力关镇一万多的人口数量与得天独厚的景区优势在全县排在前列。当然,所谓的前列只是相对而言,自然条件的恶劣、经济发展的落后,都让它很难在短期内摆脱多年贫困烙下的印记。因是景区,镇上的生活花费比较高,尤其是蔬菜、水果,感觉与在北京的一般性花费相差无几,甚至有些水果还要贵一些。这边青菜很少,多从临县输入,价格高一些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个从天水来到镇上开菜铺的小伙子与我闲聊时开玩笑说:“咱们甘南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啥菜都不产。”

小镇上最多的是面食,街道两旁挂满了各种面食招牌,譬如拉面、面片、白水面、浆水面、臊子面等,牛羊肉也多一些。在甘肃的两年,吃过几十种面,吃过许多鲜美可口的牛羊肉,所以离开甘肃的我,对许多的面与牛羊肉失掉了兴趣。有时也会吃到牛羊肉,但其口感较少能让我提起兴致。在小镇,面食与肉吃得多了,就格外期盼可以吃到一盘绿油油的青菜。镇*府有食堂,只有周一至周五的中午与晚上提供饭食。午餐往往是四菜一汤,以川味为主,每个菜都加了很多辣椒;晚餐则为雷打不动的面食,面片、面条或者炒面,辅以一盘凉拌黄瓜,几瓣大蒜。用餐时八九个人围成一桌,边聊边吃,赶上吃面条,满桌吸溜声此起彼伏,提醒我早已忽略掉的那件事实:吃饭是一件极其幸福快乐的事情。还有一些条件更艰苦些的乡镇,全乡镇也就一两家饭馆,点菜是不用想了,基本是饭馆做什么就吃什么。若在食堂用餐,也是每人一个饭缸打饭后蹲在墙角、树下吃,饭桌是没有的,有时去晚了连饭菜都被吃光了。赶上有重要客人来,都要驱车一起去别处吃饭。

与甘肃省的地形相似,临潭县也是狭长模样,冶力关镇在整个县城的尾端,距离兰州近一些,有一百六十公里,正常车程两个半小时。从冶力关镇到临潭县城的距离是一百零五公里,车程也是两个半小时,如果从林区穿行,可节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只是那是条盘山路。平时我很少去县里,除非有必须参加的重要会议。记得有次去县里开会,早晨七点出发,走的是林区的路。这条路被大山与森林环绕,起初道路平坦,车外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我还有心思与司机师傅闲谈;待进入坑坑洼洼的碎石铺就的环山路,欣赏风景的心情一下子就黯淡了,连刚吃下的早饭仿佛也要被颠出来。司机见我紧紧抓着车门把手沉默不语,笑着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去县里,我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冲我笑着说习惯了就好了。这条路绝大部分依山而修,一边是山,一边是深沟,曲折往复。一个个的拐弯,有着相同的样貌,一个个的高坡,有着相似的坡度,看似很近的路,却需要向相反的方向行驶,再迂回前行,如同人生。坐在车里,时冷时热,开着车窗,风吹来滚滚尘土;关上车窗,尘土的气息同样浓烈。

成群成群的牦牛在山上吃草,更多的就那样站立着,一动不动,如同黑色的木桩。天空明净,白云半隐于远山之后,脚下山腰处密密麻麻长满了颀长的树,向天空直直刺去。山上的乌鸦很多,一片片地掠过天空,它们是那么巨大,黑色羽毛泛着油亮亮的光,没有叫声,就那样飞过来,飞过去。偶尔有两只灰喜鹊,无精打采地落在路边,神色凄然。司机经验老到,已经在这条路上开了很多年。他告诉我说他们经常深夜开车从这条路上过,有时候因有急事不得不飞奔。听到这些,我悄悄瞥一眼身侧百多米的深沟,不禁毛骨悚然。

冶力关镇的海拔在县里算是比较低的。赴职前领导问我有何要求,我答复说,唯一的要求就是任职地方的海拔要低一些。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两年前我曾在拉萨待过近十天的时间,那些个因缺氧而头疼欲裂、即使抱着氧气罐仍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夜晚令我受尽熬煎。第三天实在忍受不住狂饮了一通啤酒,当晚睡了踏实觉,接下来似乎适应了一些,但待回到北京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语言功能有所退化,表现为思路杂乱,语速变慢,有时甚至不知自己所言为何。有次主持一场讲座,按例要在最后做一个小结,结果在讲过几句客套话之后,我的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如同死机的电脑。怎样完成的小结,说了哪些言语,讲座结束后已记不得了。

在冶力关的这几天,除了嘴唇经常变干变白,身体还算适应,我只好努力多多喝水。由于早晚温差较大,所以穿衣会比较麻烦,往往是早晨披一件外套,到了九点以后就要换成短袖。抬头看天时,总会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才是蓝天啊!可这蓝天较少白云,阳光直愣愣地射下来,裸露的皮肤三两天就会晒黑。不过这样的天气不会多了,再过些日子天气就会变凉,外套早晚都要穿;国庆节过后,就要准备过冬了。当地人常说一句玩笑话:我们这个地方,说起来就两个季节,一个是冬季,一个是大约在冬季。虽是玩笑,却是实情。

到达冶力关几天后,送我报到的领导与同事陆续返京,但此时我仍旧不知住在何处,前些日陪伴我们的当地干部也不见了踪迹。随着时间的延长,同事有些着急,我跟他开玩笑说要不就把我带回去吧,目前看来没人打算接收我。他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在有天清晨对我讲:“走,我带你去镇*府,我得把你安顿好啊!”我便跟着他到了镇*府,对方给我安排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床板高低不平,低处用砖头支起,我总算是留下了。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我正式开始了一个人的“第一书记”生活。同事离开的那天中午,正赶上小镇集市,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喧嚣热闹,我却格外低落。我终究是要独自一人待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了,如同一个被塞入小镇的外来者,听不懂小镇的话,吃不惯小镇的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会适应不了小镇的天气以及当地人的思维。那个下午我无处可去,一个人沿着河道慢慢地走,漫无目的地走,天色慢慢暗下来了。

在北京这个庞大喧嚣的城市待久了,日趋固化的生活里的自己被紧紧嵌在了时间的链条中,就这样身不由己地向前滚动,滚动。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做过许多事,有时将每天所做的事记下来,长长的一排,但过段时间试图总结一下时,又不知道真正做过了什么。没时间回望,更看不清前路。想到能有这样一段安静的乡下时光,从固有的轨道中脱离,在一个时间尚未变成碎片的地方学习与思考,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幸事。毕竟适当地跳脱,于人生而言弥足珍贵。两年,看似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它在人生的旅程中,却是很短的瞬间。庆幸的是我在挂职之初便意识到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虚度这段时间,因为它会让今后的人生具备更多丰富的可能。或许在很久以后,当我回望这段人生的时候,我才能清晰准确地看懂此时此刻的生活,以及深陷其中的自己最真实的内心。现在的我,终究无法确认什么,我唯一能确认的是,我不要对这段岁月说后悔。

(节选自《山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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